蔣海平一點點說著。

每說一句，溫樂的頭就低下去幾分，一直到最後，她蜷縮著身子抱住自己的雙腿，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。

“……別說了，快別說了。”

看著女兒蜷縮成一團的可憐樣，想到這些年的變故，溫奶奶聽不下去了。

她本來心腸就軟，何況這還是她疼了二十來年的孩子。

很少有父親母親，對著孩子的委屈和難受，能夠硬著心腸狠心對待的。

顯然，溫奶奶就不是。

她擺擺手，制止蔣海平接著往下說話的念頭。然後顫巍巍走到病床前，坐下後就一把將女兒摟在了懷裏。

一邊給她順著頭發，一邊輕聲哄道：“不哭了不哭了，是爸爸媽媽不好。這些年只想著找到你哥哥，卻忽略了你的感受，從來沒註意聽你說過這些，是爸媽不好，不哭了啊……”

母親的懷抱，還像小時候那樣溫暖。溫樂從上了高中開始，就沒再跟年邁的母親這樣相處過了。

一進到溫母的懷裏，她就不想出來了。

讓她一說，那種委屈的感覺也更濃，比起剛剛，溫樂的眼淚流的更加洶湧。

這時候，溫教授也跟著走到了病床前。

看著小獸一樣無措的女兒，他嘆著氣撫了撫她的後背，跟著道：“是我們疏忽了，我們……難為你了。”

可以說，今天是他們頭一回知道女兒在想些什麽。

因為年齡差距大，又有兒子丟失的教訓，對著這個女兒，他們一直小心翼翼的，格外註意她的安全問題。

可是在溝通上，許多事情卻從沒來掰開講過。

弄到今天這個地步，女兒有錯，太過尖銳，也著實傷了兩口子的心。可他們夫妻倆，也並不那麽無辜。

他們一直想要找回那個丟失的孩子，哪怕沒有線索，也要盡可能的找機會去補償。

就如這二十來年的捐款，他們把家裏的錢都弄了個幹凈，為的是一個心安。

可同樣都是自己的孩子，樂樂她的出生沒有一點錯，她本來應該在一個幸福的家庭長大，她本來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，卻因為哥哥，因為他們的愧疚，從一出生起就跟著承受了這麽多。

為了那個卻委屈這個，偏偏他們從來沒想過，甚至也沒意識到，這對後來出生的孩子，是很不公平的。

至於樂樂，她一直活在從未見面的哥哥的陰影下，出現逆反心理的時候，還是個不怎麽成熟的孩子。

她會偏激，會想不通會擰著來，這很正常。

說起來，還是溝通失策，是他們忽略了女兒，導致女兒也不信任他們，就一弄弄到了現在。

父母的連番安慰，讓溫樂滿身的刺全都軟化下來，直接哭成了淚人。

她抽噎道：“不是這樣的，其實……其實我知道你們難受，知道你們不容易，也知道哥哥在外面，說不定過的很不好，我也很想找到他。可是我……我……我忍不住，我有時候就會突然冒出委屈。我聽別人說的最多的就是哥哥，聽你們說的最多的也是哥哥。有時候就忍不住難受，想著我是不是多餘的，為什麽別人一提起溫家的孩子，都是哥哥，好像我就是因為他才存在的一樣……”

“不說了，咱們不說了。”溫奶奶聽不下去了，流著淚安撫她，“都過去了。”

“對不起……真的對不起。”

溫樂嗚咽地更厲害：“我……其實我早就想回去了，我想喝媽媽熬的粥，還想聽爸爸拉曲兒。可是我不敢回去嗚嗚嗚……當初那些話，說完我就後悔了，我不敢回去面對你們，怕看到你們失望，再也不想理我了……對不起，對不起嗚嗚嗚……”

她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，像個刺猬，越是難受就越是要用尖刺把自己包裹起來，說些難聽話，做些過分的事。

但那些話說出口，那些事做出去，幾乎不用一天時間，她就會後悔。

尤其看到父母滿頭的白發，還有他們越來越彎的腰，那種後悔的感覺就越來越濃。

像是兩年前，像是剛剛。

“好好好，回去就給你熬，讓你爸爸拉琴給你聽，不哭了啊。”

三人抱頭哭了一會兒，漸漸冷靜下來。

溫奶奶看著女兒，笑道：“以後咱們有話就好好說，不要猜來猜去了，多麻煩啊。而且，爸爸媽媽執著了那麽久，到現在都沒個結果，也到放棄的時候了。我們一直在為哥哥付出，付出了二十多年，卻忽略了你，我們也知道錯了，以後那些款項就不捐了，都留著……”

溫奶奶話還沒說完，溫樂反倒急了。

她沒舍得從媽媽懷裏出來，搖搖她的袖子道：“不是，該捐還是繼續捐吧，說不定哥哥就能用到了呢。我不是小孩子了，以前是我不懂事……”

“不捐了……”

“捐……”

母女倆反倒吵了起來。

好在已經和好如初，兩人說著這幾天的驚險經歷，弄明白前因後果，也商量好，等溫樂腳傷好的差不多了，就帶著她一起回海市過年。

溫教授看到這裏，才算是松了一口氣。

在一家子說話的時候，蔣海平父子倆已經出了病房，這會兒正站在走廊上吹冷風。

溫教授意識過來後，開門跟了出去。

“老弟……”

聽到開門聲，原本正教育著兒子的蔣海平，這時候轉過身來，有些無措地看著溫教授。

因為父女關系緩和，溫教授的臉色已經緩和了許多。

他跟蔣海平說了會兒話，主要是說近些年的生活，兩人相處時非常平靜，絲毫看不出多年前的隔閡。

說起巨變的二十年，心裏都是一陣唏噓。

等說的差不多了，他才轉頭看向蔣成燁。

“我聽樂樂說，是你最先報的警，也是你先進到傳銷裏面，把樂樂帶出來的？”

說話的時候，溫教授看著眼前的少年。

其實說起來，當初孩子丟失的事，跟蔣成燁還真沒太大的關系。

弄丟孩子的是蔣家大兒子，瞞著不說的是蔣妻，事情發生後不久，蔣海平就跟妻子離婚了，大兒子也歸她帶。這個卻是後來的妻子生的。

事情發生的時候，她跟老蔣都不認識。

清楚歸清楚，可是要過心裏那道坎兒，難哪！

蔣成燁就像個委屈的哈巴狗，這時候已經慫成一團。

他肩膀微微縮著，小心地點點頭。

“你是個好孩子，要不是你，樂樂跟我們又不親近，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。”

溫教授說著，心裏仍舊是一陣後怕。

傳銷那是什麽地方？

來燕京的路上，兩口子心都快跳出來了。

蔣成燁聽到這話，眼睛一亮，道：“伯伯……”

溫教授不忍心傷害這個孩子，不過有些話還是得說。

“再等等，你給伯伯伯母點時間，我們……還是得緩緩……”

這話一出口，蔣成燁眼睛裏的亮光就黯淡下來。

加上他爸剛才也是一番教育，讓他多想想溫家長輩的難處，蔣成燁還真說不出來多餘的話。

只不過，這個緩緩……到底要緩到什麽時候啊！

蔣成燁並沒有等太久。

在溫樂的腳上好的差不多、一家子收拾東西準備回海市的時候，海市警察局那邊突然打來了一個電話，說是失蹤的大兒子有線索了。

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，溫教授手都在顫抖。

他不信邪，一度以為這是詐騙電話，是有人聽說了他們家的情況，故意來忽悠錢的。

當時他就想懟回去了，想著他們家難受這麽多年，好不容易好了，這人偏還一驚一乍的。那種有了希望再次失望的感覺，兩口子真的不想再體會一次了。

直到那邊主動掛了電話，然後幾分鐘後，周斯年打了視頻通話過來，確認了這件事，一家三口才終於相信這竟然是真的。

然後，多餘的行李也顧不得裝了，溫樂趕緊訂好了最近的機票，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海市。

不僅是他們，留在燕京沒走的蔣海平，聽到消息確認後，當場哇的一聲就哭了，帶著兒子跟著三口人一塊走的。

這不僅是溫家的心結，也是他的，這些年蔣海平一直活在愧疚當中，生生把自己折磨成現在這樣。

可以說，比起溫家夫妻來說，他的期待一點也不少。

一行人當晚就到了海市，然後，也顧不得回家，當場就去了海市警察局。

到警務大廳的時候，幾個人才驚訝的發現，不止是他們，大廳裏還坐著許多四十歲往上的中老年人，其中也有一些年輕人，當然他們是陪著父母長輩一塊過來的。

這些人都在等辦事的警察出來。

稍微一打聽，溫教授就明白了，這些人跟他們一樣，原來都是在等消息，準備認親的。

而且，在他們之前，已經有一批人進去過了。

他們也拿到了相關消息，這會兒已經跟著最開始那批警察，一塊按照信息上的地址，連夜出城找人去了。

如果不是他們從燕京飛海市的話，溫教授也應該在最早的一批裏面，這會兒估計都跟警察到目的地了。

一路來的猜想得到了證實，在場五個人都激動地不行。

溫教授握著一個老爺爺的手，激動地反問了好幾遍。

“老哥，這是真的嗎？真的有人拿到信息了？不會是騙我們的吧？”

溫教授穿的體面，人也斯文，說話卻顛三倒四的，顯得很沒有邏輯。

不過，在場卻沒有一個人因此投來異樣的目光。

因為與溫教授異樣，大家心情都是一樣的。一想到不久就能見到失聯多年的親人，許多人比起溫教授可激動的多了。

“是真的！我來得早，親眼看著他們拿東西出去的，能找到！都能找到的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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